“你所謂的泥性之美能不能說得具體點?”我問。
“可能是安靜的力量吧!痹S潤輝說。
許潤輝的陶藝作品始終呈現(xiàn)著一種純粹的詩意,所謂“但見性情,不睹文字”,從最初的“狀態(tài)”系列到當下的“物語”系列,從青春沖動的情緒與觀點的表述,跨入到頗有幾分思辨色彩的詩意傳達,我們透過作品在10年間的創(chuàng)作脈絡,可以非常清晰地觀察到他的青春狀態(tài)變遷以及對于陶藝的深刻認知與理解。許潤輝的藝術面貌就在這樣的時光沉淀里被細細打磨,他的作品在極其有限卻不斷深入的形式探索中呈現(xiàn)出內在的無限生機和飽滿的精神詩意。
許潤輝對自我的解讀是“尋找泥性之美”。我愿意將之理解為開頭稱之的“純粹的詩意”。當最近的幾件陶藝作品精簡到只剩下幾根遒勁而簡約有力的線條的時候,這樣的純粹就顯得更加肯定。剔除了多余的一切,藝術的減法在最大的限度內做到極致,線條成了造型和釉色之外僅有的表達,這充分展示了許潤輝對于陶藝造型的純熟把握和完全的自信。這些陶藝作品的線條刻畫類似于中國書法的意味,從最少最單純的有限進入一個沒有邊框的無限世界,構成另一個語義單純又豐滿的無相的大千世界。
這個世界來自于泥性的賦予,這是泥性之美,也是泥性詩意所在。陶瓷在泥做火燒這一生命體成型的過程中恰好融合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金木水火土五行的所有元素,仿佛,它帶有先天的神喻,于是,它可以自成一個世界。
自2001年從中央工藝美院(現(xiàn)清華美院)畢業(yè)以來,許潤輝創(chuàng)辦過美術培訓機構、涉獵油畫、陶瓷繪畫等等,但是,在完全缺乏利益驅動的境況下,陶藝創(chuàng)作卻是他藝術狀態(tài)的一個持續(xù)而穩(wěn)定的源動力,可謂,既是他的理想之域,也是他的信仰之城。
最初,許潤輝對于陶藝的認識是把他們作為藝術表達的一個材質和媒介,也就是說,陶瓷僅僅是一個表現(xiàn)的工具。他主要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渾身冒刺兒被我戲稱為“仙人掌”的個性陶藝,他取名“狀態(tài)”系列。那時候的許潤輝還很年輕,從頭到腳的反骨和叛逆,那便是他年輕時候的一種真實寫照。作品從視覺上就很扎人,而且有耐人尋味的對社會和時代警示與批判的意味。這個時間從2004年開始一直持續(xù)到2009年左右。
2010年,許潤輝的陶藝創(chuàng)作開始了明顯的轉變,形象點說就是,“切片”取代了“芒刺兒”,也是從點到面的一個藝術形式的轉化探索。許潤輝參照大量的歷史經典陶瓷器型,比如百鹿樽、元青花大罐、梅瓶等,以切片的形式將之改造塑形賦予新的視覺與內涵。從這個時候開始,許潤輝逐漸放棄了陶瓷作為銳利并先鋒的藝術表達材質,他后來意識到,如果是那樣不如干脆換做鋼鐵的材料會更加直接也更有力度。許潤輝在與泥的朝夕親昵之間漸漸發(fā)現(xiàn)了泥性自身的魅力,這與其說是日久生情不如說是一次對陶藝的本質的認識,比如泥性的可塑與韌勁,瓷質的火燒與冷冽,陶藝應該具有的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語言。
這樣一種對陶藝帶有回歸式的本質的認識,在許潤輝看來,這才是他的陶藝創(chuàng)作的真正的開始,尋找泥性之美。這之后,因為深入到陶藝本身的漫長的探索,他為自己的這個系列創(chuàng)作取名“物語”,名字溫馨,而且貼切。從此,許潤輝把精力轉移到了陶藝的器形、陶藝的紋飾(之前他會代之以貼花)、陶藝的燒制等等。老實說,這個時間段的陶藝創(chuàng)作還是比較粗糙的,還是一種混沌的模糊的直覺的尋找,手法比較單一,用色基本是影青。一切都還沒來得及那么講究。
沿著陶藝自身形式感的探索,2011年,許潤輝開始了我稱之為“弧線”系列的創(chuàng)作,即從塊面的構成轉向線條以及由線條形成的空間探索。到此時,以及以后的幾年時間,作為一位有著濃厚學院出身背景并且創(chuàng)作態(tài)度始終嚴肅的年輕的藝術家,許潤輝可以說全面探索了點、線、面三大基本形式構成在陶藝創(chuàng)作上的不同表現(xiàn),具有清晰而完整的脈絡梳理與精神符號呈現(xiàn)。
而且,從這個過程不難看出,或許許潤輝自己并沒有完全意識到,他從觀念藝術到塊面構成,再到線條的研究和表達,也是一個不自覺的向東方藝術靠攏的過程。因為線條代表的以書入畫的觀念和格式主要體現(xiàn)的是傳統(tǒng)的中式藝術精神,具有極強的抒情性,內斂抽象而富有禪意。
這樣的轉換一定是暗含深意并且順應某種沖動,因為許潤輝在接下來的近幾年時間里不再四處試驗,他全力以赴的就是在自己創(chuàng)作的這個范式里精耕細作,直至這些作品不僅一步步在形式上更加趨近理想,高度概括與寫意,并且明顯凝聚起了作者的精神氣象。這些完全以線的力度和節(jié)奏圍合而成的器形構筑起了一個純粹的意象的生命空間,那些線條如劍氣凌烈又如流水多情,像黑夜星空又像春上湖影,或者是那跳躍的音符,所謂虛實相生得意忘形。
今天,我們在許潤輝的作品里看到的更多的是不同于“狀態(tài)”時期的內心的從容與淡定,靜謐與舒展,一種單純美好又別具力道的韻律與詩意。這既是藝術家在時間里的理性與情感的沉淀與催化,也應該是陶藝創(chuàng)作本身反饋給藝術家的精神培育和啟示,因為陶瓷的泥性之美,許潤輝說,那是一種安靜的力量。